刚刚在楼下遇到了之前产线上帮忙的老哥,他抓着我聊了起来。老哥家里买了房,背了贷,欠了三十个,家里父母身体不好。有三个兄弟。老二没结婚和他一样穷。老三结婚了。三个千金。大姑娘很聪明,成绩好,;不过家庭是个小确幸,也是个沉重的负担。
他说催债的人现在天天打电话,反正他每个月还三千,基本月光。前几天他病的厉害(感冒)实在顶不住才请了假,现在他瘦了十斤,怀念从前没背房贷的时候。他以为那时他还很富。我想现代社会饿不死人,可以出卖力气干一天日结,躺三天。低物欲的条件下确实会产生富的错觉,毕竟一切都很廉价,包括人。贷他还完一半了,不过按现在这样下去还要五年。熬着吧。
他没说为什么买房子,虽然他老家有房,但是他就是想在城市里立足。我问他,他只说老爸买的,反正他就还着了。这个老哥是想结婚的,讲起话来比较荤。我一说我是梅州的。他就上头了。
“梅州?是哪个梅?”,他很是兴奋的问道。
“梅花的梅。”
“红梅?”
“对。”
“哦,梅州啊。梅州美女很多的哦”,老哥不蹲了,站起来说。
我讲我是母胎单身狗,单身二十年,从来没谈过,给你找个蛋。我也跟他讲我心里的打算:觉得这里学不到什么,觉得没个人时间……等等。他是不推荐离职,建议我干到过年。讲起推荐学什么技术,学甚么重点,普通话却实在太糟糕,我听不懂。他是浙江的?还是哪的来着?反正是个靠海的地方。哦,他是广西的,应该。
有点比较对,我确实不该老是在毛刺机那里干,得多问问其它机器的位置调整;因为我有一天算一天,根本不喜欢现在这些工作,所以我压根无所谓,烦透了费劲脑汁学点浅薄的东西;可是有一股现实是我……。接着往下说。
老妈打电话过来。两件事。一是老爸马上要满六十了。六十岁而耳顺。按湖南的标准要办一场大寿好好庆祝一下,也借着这个机会大家聚一聚,留下点回忆,或许也好给自己脸上添点光。不过老爸向来不指望,更反感,毕竟他的一生只有自己反刍再反刍,才能品出点滋味——这滋味叫做知足常乐。当然了,他是好面子的人,自己一辈子就这样了,子女又没本事,办一场宴席对他大概既费钱又丢人吧。
老妈跟我商量要给老爸买保险。令人心疼的是,理由倒不是要给老爸多做着想,而是要给我减轻负担。而老爸……老爸对这个问题以前常说:“不管。活不了这么久。”
我们清点起钱来。老妈讲这个保险一次性交清,按最低的算数目大概是五万五千,我这里实习了三个月攒了一万,其它她出。“买下这个保险来,每月五百,每年七月涨个二三十,五六十,八年之后回本,之后活一年赚一年。”
我听了她的话,心里不大清楚,同时也不太舒服。不过这种事情还是要问本人,可是打老爸的电话又没有回。只好接着聊天。老妈跟我讲养老保险有一笔安葬费用,数目也不少。我说毫无意义,人死了一切都毫无意义。她并不这么认为;关于意义,她自有自己的一套哲学。
按照老妈的哲学,房子是要买的,婚也必须要结的,特别是个伴儿。没有个伴儿,一切都是虚的。我说我看到结了婚,买了房,背了贷的人有多惨,这在她眼中乃必要之苦,仿若唐僧取经九九八十一难,属于胜利的调味剂,可以争光添彩。反正这个婚,早也好,晚也罢,孩子总会结婚的,因为时间,因为成熟,因为柴米油盐,因为孤独,因为所有人也讲不清的为什么,我看不妨讲是因为自然规律。因为自然规律,所以人要结婚。当然我在胡扯,你也知道,不过这种希望之中自有一股荒谬,这就是它的力量来源,也是更是如此在一种观念里头在……真的,直至今天,还有许多人深信不疑继承下来的所有常理会继续下去;我看荒谬。可是我这么讲你会发笑,你笑我太年轻,想的多经历的少。您饱经风霜,摸着自己脸上的胡须,琢磨自个儿心里的孤独和虚弱,您想“年轻人风风火火,还没到我这个年龄。”
亲爱的中年人,我一点儿也不想成为像您这样的人。您心里的孤独与苦,我一点也不知道。不过我是怎么想的。五点从厂里出来,我看着蔚蓝的天,饱含所有春光的云朵。我想——飞上去!并且一个人过日子,这种事情您们怎么觉得是可以干预的了得?您以为你可以操作游戏角色似儿的管别人?关于别人,永远是只有他自己走的才算数,这种孤独谁也无法避免;指的就是只有自己走的才算数;可能从有的地方来说,也是人全部的价值。
这个话题无趣透顶,不过我对一切都不知道,独对于这个“一个人过日子”却很是笃定,笃定到不提起这个话题我压根意识不到这是个问题。意识到了就产生一种隐秘的藉慰,我就知道原来至少这点是可确定的,而且我很早之前发过誓言,遵守誓言到底是很使人面上有光。
第二件事是姨妈的生日到了。老妈问我咋不知道,不是发了消息吗?我说工作太忙不知道。叮嘱我发红包后,接着讲起老爸的粗心大意,他的顽固,他的蠢笨,以及婚姻家庭幸福。关于这些零零散散的内容实在没啥好讲的。总之,一切都标明年份,一切都标明荒谬,一切都标明生活,一种现实。还有死亡日期和素未谋面的陌生爱人。
挂了老妈的电话后,老爸主动打来视频聊天。熟悉的绿色招牌,用来遮住羞耻不体面的墙壁,白炽灯照得发光的银发,同我的一样。我跟老爸讲了老妈的打算,这才知道他已经买了农村的保险,接上他以前犯蠢取消的缴了九年的保险,然后,马上就能领到他迟来的养老钱。一个月两百来块。中国人好像人近晚年就靠这个了此残生,主要还是靠子女。嗯。
那么既然如此,如此稀里糊涂的一家人,稀里糊涂……是呀,确实是稀里糊涂,关于这个无非又是:我们多么蠢呀。然后把我们所有做的蠢事一件件的拎出来同你讲,多无聊。我反正是顾不上跟你说这个了。我当时旧事重提,希望给老爸添置点新衣服,他自然不情不愿,百般顽固。对付这种家伙,你只好说自己是来尽孝的。百善孝为先,他搞不好是想到这个,于是才好不情愿的接受你孝敬的五百元衣服钱。但是也好不窘迫呀!他叫我自己攒点钱吧。一万元才算什么呀。你后面又要开支,又要找工作,自己也需要。反正对你自己是不够。我第一次靠自己攒了点钱,不过我才发现饿不死后,就接着发现真的好穷好穷。倘若像前面那老哥一样,父母身体不好,我该怎么办?
我打的红包姨妈心领了。八十八的生日红包上面赫然显着姨妈发我的二六八,在前点还有五二零,更多更多。我突然感到好羞愧。我想起前几天我发小姨妈八十八,小姨妈收下了。我想发姨妈多点,但是也说明小姨妈的发的少了。其实少了,当然少了,衣服鞋子、钱、时间、关心,哪个姨妈付出的少了?你倒好,一直以来都安心做个废物,并且简直打算一直做,而且只能做个废物。我叫姨妈收下吧。姨妈,一点心意,你收下吧!“你还急用钱,姨妈心领了。”收下吧。“好,姨妈收下。”结果到现在都还没收。这些都是些自私的想法,有种你倒是拿出点本事来,叫人家开开心心收下。而不是盯着自己那点小九九,那点虚伪的愧疚。
姨妈无儿无女,人近夕阳找了个伴。仍有许多的不愉快。这些难过的情结我无法给一个倚靠,我无法说“姨妈随时可来我这儿,永远给你留了个房间。”毕竟我没米。我也无法现在立即跑去给姨妈过生日。反正仅剩点干巴巴的祝福。特别是姨妈问我几点下班?八点。多少钱?四千多。姨妈露出愁苦的表情。这些表情会说话,远比语言更丰富。像象形文字一样表达出前途艰苦、潦倒、落魄的姿势。
我挂了电话。